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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和霓虹灯阅读答案!夜读精选--巡回游乐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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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卫·米恩斯

David Means

  大卫·米恩斯(David Means, 1962— )

  出生于密歇根州,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诗歌艺术硕士学位。

  自1993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《轻快的救赎之吻》(A Quick Kiss of Redemption)以来,迄今已出版四本短篇小说集,其中2000年出版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《形形色色的起火事件》(Assorted Fire Events) 进入国家图书批评家奖决选名单。

  第三部短篇集《秘密金鱼》(The Secret Goldfish)于 2004年出版,进入了“弗兰克·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”的决选名单。2010年出版最新作品《旋涡》(The Spot)。

  他的短篇作品散见于《纽约客》《巴黎评论》《君子》《哈泼斯》等杂志,并且获得“小推车奖”“欧亨利奖”等多个短篇小说领域的重要奖项。

  目前任教于纽约州瓦萨学院。




巡回游乐场

[美国] 米恩斯丨文

唐江丨译


巡回游乐场慢慢地立了起来,在彻底准备就绪之前,似乎没人注意到这片破破烂烂的光景;起码他女儿没有在意,直到有一天,她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(约翰上夜班的日子,多半是他去接她,他的工作是给本地公用事业公司买卖电力),看到了摩天轮,于是便央求他带她去,让她去玩。她没完没了地嘟哝,让人觉得,这是她头一次看见摩天轮,事后他这样告诉自己的妻子。去游乐场玩儿其实挺危险的,那些机器性能不佳,又是匆匆组装起来的,更何况,场内还有好些小商小贩、技师、弱智、各种各样的醉鬼,还有那些满世界游荡、没精打采的乌合之众。他在伊利诺伊长大的那些年里,见过他们从城里路过:那些受够了检票的沉闷的人,那些头顶烈日,一站就是好几小时,帮人们上下游乐设施的人。(可以说)约翰打心眼里敬重他们,他很尊敬那些看似能应付各种极端状况的技师。他喜欢那些遍地灰尘、杂草多少清理过的场地,他们通常会把设备安装在这样的场地上,他喜欢落日余晖把乱糟糟的设备照得透亮的样子。


但这份敬意并不足以令他打消自己的恐惧。



看看内德·阿尔杰吧。内德负责操纵两台设备之一,具体是哪台,要看他的搭档齐普·琼斯愿意照看哪台:如果齐普负责旋转木马,内德就去照看“欢腾”骑乘装置,那是一只载着孩子胡乱转圈的大蜘蛛,它的金属部件已经疲劳了。这些骑乘设施都没有全速运转。如果你留心观察,就会看到内德望着机器运转时,脸上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空洞表情;你会看到他神经质的动作,他把双臂交叠,高高放在胸前,呼吸把胸膛带动得剧烈起伏,就像刚游完泳,从水里疲惫不堪地上岸似的。他把烟卷松松垮垮地衔在唇间,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。要是你盯着他们看一天,看着他们从一台设备走到另一台设备——默不作声地交换岗位,默契地打破单调——你会觉得好奇:是什么让齐普和内德待在一起?将他们牢牢维系在一起的纽带——不论神圣与否——究竟是什么?其实,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,只是他们有着同样的出发点:巡回游乐场行经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时,两人都加入其中,成了游乐场的员工。齐普从西部过来,漫无目的地搭车前行,手头正缺钱用。内德当时就住在那个镇上,他在一家自助洗衣店看到一张“需要人手”的传单,决定借这个机会出去见见世面。


不过,还不止是这样:还有他们安营扎寨的那些城镇边缘的场地上长久酝酿的空寂;蓝草、猫尾草、人工种植的干草和玉米,变得又干又脆,踩上去发出的声音就像一首歌;还有无限延伸、几乎毫无用处的地平线。两年来,他们俩走过一个又一个城镇,一起经历过这些。


孩子一再央求,他就答应带她去了。就这么简单。事后,他只能这么想。



齐普把一瓶杜松子酒喝掉了一半。一天的活儿干完了,多数技师在野营车四周闲逛、抽烟、想心事。他的前牙缝塞进了玉米碴,他正在用舌头把它们舔出来,他享受着个中乐趣,不愿动用手指,准备把它当成无计可施时再采取的最后手段。这天傍晚,他舔着玉米碴,给自己做了一场见证,说起了他在往前数几座城镇,在宾夕法尼亚的时候做过的一些事;虽说只要他愿意,他就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它们的内容,但他还是宁愿把它们记成“一些事”:下午,趁多数郊区居民出门工作赚钱,夫妇二人都不在家的时候,他非法闯入他们家中,把门撬开,或者踢破地下室窗户,钻进返潮、蛛网密布的农家地下室。两年前,他在俄亥俄州,逮到一对一时兴起的男女,他们在灌木丛中互相爱抚;他能想起自己手掌捂着的那张湿漉漉的嘴巴,他用力按着,不让那些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冒出来。他一边舔着自己嘴里的玉米碴,一边像往常一样,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自言自语起来:有少许的调子和措辞——因此有些之乎者也的说辞——夹在别人称作“齐普黑话”的话里,因为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话方式。


根本他妈搞不清你要干什么你想怎么做就是个不错的例子。或者:干,我要干他,一直干到他宁愿自己挨干为止。


这时,他仰起脑袋,使劲儿朝后仰着脑袋,让喉管里冒出一声微弱的呻吟。杜松子酒落到了肠道的底端,还不足以把他的身子暖和过来,不过足以让他非喝更多不可。



不错,在这方面,有不少无稽之谈,那些老生常谈不提也罢——什么哪怕在今天,新世纪之初,也有不少正经人在从事这种四处游荡的工作,尽管这种做法跟时代完全不合拍,但他们还是出来了,抽着烟,想要摆脱困境。那又怎样。这是他的故事。这才是这场事件里发生的事。

真正四处游荡的,是另一位,内德。深夜时分,游乐场里的设施已经全部关停,那些停运的机器舒展着它们疲惫的金属关节(你能在风中听到它们发出的叹息),这时他就悄悄溜走,出去散散步,游览一番,冒点儿风险,在城里四处溜达,偷偷穿过篱笆的缝隙,贴着树篱的背面,踮着脚穿过夜晚暗蓝色的阴影。他在夜晚的地盘上信步游走:静静摆在路边,等待收拾的垃圾桶;撇在屋外落满夜露的玩具;流浪的狗和猫拖着不听使唤的后腿,鬼鬼祟祟地走过。他穿过有钱人家的后院,院子里有煤气烤肉炉、游泳池、精密报警系统和感应器,他能躲过感应器的探测,只有一次失了手,那是在俄亥俄州的坎顿市,当时警铃大作,灯光亮起,他像逃犯一样被人穷追不舍(后来他就是这样告诉齐普的),就像电影里的哈里森·福特——最后被逮住了,在号子里关了一宿,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当真干了什么坏事。那天晚上,他的雷达没有开启,他心想,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小心留意——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如果有一件事他能做好,他也知道他能,那就是小心留意,留心前面的东西;这是他的狗屁印第安本能,他语焉不详地告诉齐普——他是由一名印第安妇人,他的老妈妈,拉扯大的,她遵从老套的印第安习俗,是个真正的印第安妇女,她往他的灵魂里塞进去那么多垃圾玩意儿,他都不敢往细里琢磨;他是个走起路来蹑手蹑脚的人;他打小就明白——男人总能找到轻手轻脚地融入黑暗的方法。



有人想要知道,内德穿过那些乌漆墨黑的院落和场地时,心里究竟作何感想;或许跟他在皮托斯基市那一小块占据地上长大成人的感受并无不同,他们把一批陈旧的子弹型“气流”旅游车并排停放,把那片土地说成是他们的。这些车后面停着酋长那辆黄色的“温内贝格”旅行车。他们在这辆车后面,几乎隐藏在充当遮风帘的若干松树后面的地方,支起两顶圆锥形帐篷,试图将这片土地合法地据为己有。



你瞧,黑暗有很多种。就这么简单。整天给骑乘设施招徕顾客,抽烟,仰望太阳那严厉、苛刻的目光,与此同时,孩子们乘上“欢腾”,搁好他们的小屁股,等着被抛上抛下。家长们的眼里闪烁着爱意,显而易见的爱意,因为要不是出于爱,还有什么能迫使他们只为在陈旧、生锈的设备上转悠区区五分钟,就掏出三块五来买票呢?老化的霓虹灯泡发出微弱的亮光;音乐原先是一架真正的管风琴演奏的,如今同一支差劲的曲子,从他放在旋转木马中间的索尼牌轻便型录音机里播送出来。每隔三十分钟,他就得过去把磁带翻过来。



有些恐惧是那样的幽深、隐秘,承认它们的存在,会让你觉得,世界像是要从你脚下溜走;或者说,这正是约翰心里的感受。要是跟它们接触太久,这些恐惧就会从你的皮肤——你的生活的表层——下面冒出来,就像一个巨大的疣子。他在一本色情杂志上看到过这样的照片,未经治疗的增生组织像蘑菇一样,从皮肤下面冒了出来。在休息室里,男人们互相传阅着这本杂志,他坐在那儿,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惊呆了:一个男人的臀缝里,长着大团菜花状囊肿。想想看,都长成这样了,竟然还不去治疗。他盯着那幅照片,聚精会神地看了好长时间,最后买这本杂志的里克觉得,这样直勾勾看个没完的人应该是自己,于是把它收了回去。接下来的那个礼拜天,他去了教堂,向上帝倾诉,希望自己这辈子永远也别碰上这样的东西。他并不是要请求庇护;他希望上帝会忘记他,忽略他,让他安度余生。


事后回想起来,他看到旋转木马上那个男人步履蹒跚地走过去换磁带的时候;他看到那个男人又走回去,抓住就在他女儿身后的那根柱子的时候;他看到那个男人打量他女儿的那副眼神,还有那条皱巴巴的褪色牛仔裤的时候;当他事后回顾所有一切的时候,他断定,自己当时就该看出来的:那台骑乘设施上,到处都是大大张开的窟窿。那就是第一批冒出来的表皮增生,他早该发现的。



有种看法认为,巡回游乐场为我们每人都有的一种隐秘需要——抵御无常的力量——提供了一条自然的满足渠道;而精心打造的巡回演出,则与这种需要背道而驰。负责看管骑乘设施的,是些没精打采的人、怪人、随波逐流的渣滓。州检查员——他眼里有模糊不清的白内障,近乎半盲——过来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。他拿着写字夹板,检查了摩天轮的各个接头,可能还看着那些人给接头拧上了四方螺帽。不过他可没有检查这些人内心的阴暗面。


奇怪的是,约翰和内德以前有过交集,那是在密歇根州北部的一处海滩上,离内德长大成人的那片营地不远。(没人说得清,内德这个名字,甚至还有阿尔杰这个姓,他是怎么得来的,他母亲管他叫阿尔杰,不过也用他的印第安名字“行月”来称呼他;还有个男人,或许充当了他父亲的角色,他叫杰克·某某,夜里,他过来的时候,裤腰带已经解开了。)两个女的坐在佩托斯基州立公园的海滩上,靠近小特拉弗斯湾的尖角部位。那是个仲夏时节难得一见的凉爽白天,海滩空荡荡的——两个女人坐在那里,望着她们的儿子在远处,在海岸线附近玩耍。当然,约翰想不起那一天了,它夹在去祖父母位于中西部的避暑屋探望他们的无数日夜当中,早已无从分辨,不过他还记得遗民们那片乱七八糟的营地,内德就是在那儿被拉扯大的,约翰还记得,祖父警告过他,别靠近那片营地。一条不怎么像样的小溪蜿蜒穿过公路边上的香桃木树丛,树上挂满杜松子酒的破酒瓶和薯片包装袋,透过杂草,可以看到那些有年头的拖车,男男女女坐在草坪椅上,喝着啤酒。



世事无常这一想法令约翰痛苦难当;他根本不肯接受这样的解释。这样的解释怎么能行。约翰发誓,他绝不承认,决定整件事的只有好运(从内德的角度来说)和厄运(从他的角度来说)。他女儿那天去过游乐场,坐了内德负责的骑乘设施(转了十六圈),这一事实让他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了联系,这一联系最终酿成了一桩罪案;不过这就是全部情况,再没有别的了。每次他试着想象这件事时,总能看到这样的画面:一道巨大的弧光,一道粗粗拉拉的蓝色霹雳,从他家射向那台骑乘设施。这是命运射出的霹雳,是他自己的行动启动了这股力量。在四处游逛了一番之后,内德发现自己来到了她家窗下,猫着腰躲在浓密的绣球花丛里,盯着半开的窗户,他掏出自己的X-Acto[刀具与办公文具品牌。]刀,割开了尼龙纱窗,只弄出了很轻的沙沙声,刀刃轻松划破了那些方形的网格,就像一只滚烫的勺子搁在冰激凌上,让冰激凌向后化开一样。然后他伸出双手,将双掌抵在窗户底端,把窗子缓缓抬了上去(为了减轻摩擦,窗框的槽里刚打过蜡,这种摩擦会蹭出含铅的粉末,损害大脑机能),他的动作很轻,因此发出的声音跟夜晚常有的响动相差无几:树木在缓缓吹拂的风中彼此刮蹭的声音,或者浣熊在翻倒的垃圾桶边上走动的声音。他像耍杂技似的钻窗而入——他觉得,或者幻想着,全部历史,他想象出来的那些沿着休伦湖湖岸的木头栏杆踮脚前行的祖先们,把他落地的足音变得很轻很轻。


将畸人身上的魔鬼驱赶出来,把这些混蛋变成一群猪猡,将它们赶下了悬崖,一年后,约翰摸索着寻找答案,读到了这样的内容,他参加了本地福音派教堂举办的研习班,读到这段话之后,他说了句“去它的吧”,便站起身,走了出去,来到教堂后面,那儿的儿童秋千在风中摇曳着。他仿佛听到了那些猪坠下悬崖、身在半空发出的轻声嘶叫,还有它们坠地时的撞击声。他还在某个地方读到过,将魔鬼赶走之后,只会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,会有更多邪恶的力量潜入其中。



你瞧,要把事情的经过像讲故事,甚至讲述一系列行为那样述说分明,毕竟还是给它披上了合理的外衣,赋予了它某种井然有序的机能;所以媒体提及此事时,只说这是一起事件——当然,出于保护女孩今后生活的考虑,隐去了她的姓名;也没有提到她在事发期间默不作声,一声不吭;内德在可怕的黑暗中潜入室内,做了他做的事,占据公众头脑的,是那些最基本的重要事实:潜入暗室,亵渎了夜晚那安宁、近乎神圣的静谧,亵渎了粉色的花边窗帘和四柱床。



齐普马上就发觉,内德又去干罪大恶极的事了。地平线上亮起了粉色的曙光。高空中掠过一缕冰云[几乎全由冰晶形成的云。]。两人猫在毯子下面,不愿离开他们心爱的旋转木马的人字纹防滑表面。他们听到,金属在低温中轧轧作响,起风的时候,摩天轮的一根拉线咯咯直响。哪儿的风也没这座城里的风大,齐普小声说。两人的交谈就像这样,温柔中透着坚韧。有不好的事发生了,从风里能闻出来,内德,他说。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警笛声,就像梳子里嵌进了少许绒毛——急救人员和警察,还有那些随行的护理人员,他们来用面谈的方式,撬开女孩的嘴巴了。他知道,他们要再过一段时间,才能从惊魂未定的她那里打探出事情的经过——说真的,他只在短短的一瞬间,对世界彼端(这是他心里的想法)萌生出一丝自责:他外婆过去常常透过皮革般坚韧的嘴唇,念叨着那些黑暗凶灵的事——在那个世界的白色里面,有一股黑暗的东西,如果我是你,孩子,我就不去招惹它。你是个该死的印第安崽,就是这样,别忘了。于是他从拖车里拿出自己的帆布背包,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塞满,亲了亲齐普的嘴巴,就动身去找州际公路了,要是他运气好,就能从那儿搭上便车,到别的地方去。他会改变自己的姓名和身份,找一种新的方式,向世界展示自己,然后像以前那样,重新联系上巡回游乐场,他只要剃光胡子,剪短后脑勺的头发,就可以直接去找内特要活儿干(内森肯定心知肚明,眼前这位就是更名换姓、改头换面的内德)。他知道,巡回游乐场会一路西行,去赶几场差劲的州展览会,帮着撑撑场面,然后再去赶几场俄亥俄州的城镇节庆,再然后就是印第安纳州那些无聊得要死的内地城镇了(他会在那儿,跟他心爱的齐普重新团聚)。



约翰从后往前,回顾了当天发生的种种事件,他画出了图表、流程图,看起来就像描绘计算机内部元件的复杂图形。他仔细从头回顾了那一整天的活动,他先是叫她起床,轻轻推了推她,然后让她吃了冻威化饼作为早餐,一件事引发了另一件事,最后坐上了那台游乐设施。(最后,缉捕内德的全境通报通过传真机发往各地,他在奥尔巴尼被捕。她的床单上和内德拖车里的毛发样本这一铁证,把巡回游乐场与这桩罪行联系到了一起。)事发之后,一班疲惫的警察、医生和社工在附近逗留了很长时间,以此向一家人保证,他们已经尽了全力。这并没有什么用。约翰觉得,种种事件编织成的网,在他不知不觉间散了架,就像一张被冲上岸边的废旧渔网。事情业已发生,已成过去,已然消逝,无可挽回了。已经无可更改了。可他觉得,或许还能更改。他冥思苦想了一年又一年,至死方休。他完全脱离了理性思考的天地,始终停留在魔幻的世界里。他反复琢磨着那一簇电火花[此处系延续前文电弧和霹雳的比喻。],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;甚至在几年之后,他(按照社工们的提议)又带她去了另一家巡回游乐场,用这种方式来了却这场痛苦。



这家巡回游乐场后来又去了印第安纳州的莱克顿,在那里又举办了一场消防募捐会。在一个像花生薄脆糖一样又干又硬的下午,这伙眼睛发炎的人把游乐设施组装起来,他们把各个部件从平板车上扛起来,懒懒洋洋、磨磨蹭蹭地干着活儿,用木槌敲敲打打,过去,孩子们听到这种声音,会觉得像音乐似的,但如今人们待在车窗后面,基本听不到。城镇边缘到处都是虫子。这片地方的左边,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原野;他们右边,是城镇最边上的一栋房子,有位老人独居在此。从这栋房子,从饱经风吹日晒的护墙板,从搁在后院木头长凳上、锈迹斑斑的工具,齐普看出,住在这儿的是个老家伙。果不其然,那个老头儿出来了,他摊开一张草坪椅,取出一只烟斗,把它塞进嘴里。他面无表情,一连瞅了他们好几小时。看吧,齐普心想。我猜对了。一个去日无多的老怪物。自从内德被捕之后,他的幻觉来得愈发频繁,他的“齐普黑话”也变得越发古怪、狂热,其他技师觉得,他说的基本是无法理解的胡言乱语,他们尽可能地躲避着他。基督啊,你不能——这所有该死的虚无,他说。他会下地狱的——干,我还没来得及亲自干他。有些人甚至承认,他们害怕齐普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倚着自己亲手安装的旋转木马(有几枚螺栓不见了)某一根支撑顶棚的横杆,又陷入了一场幻觉——只见那个老头两眼中间戳着一把刀,插得很深。为了纪念内德,我大概会把这场幻觉变成现实,他大声说。然后他摇头晃脑地甩开了这个念头,就像摆脱冰激凌头痛[也作冷刺激头痛,学名为翼腭神经节疼痛,因吃冷饮而诱发。]一样。这座巡回游乐场会一点一点地立起来。活儿干得并不怎么样。过来检查的,会是一个收了好处的州属官员,他正要去看望自己的姑婆,刚好路经此地。往往落满灰尘的灯泡挂在不甚牢靠的基建设施上,游客们来的时候,会觉得整个场地透出可疑的气息,仿佛这里不是什么别的地方,而是暂时安置被人丢弃的牲口的围栏。其实,正因如此,所以他们才喜欢巡回游乐场。这会给他们带来一种蒙受欺骗、背叛、拒绝的感受。他们对这种感受既爱又恨。开业当晚,游客蜂拥而至,一待就是好几小时,离开时心满意足。不得不留守原地的人是齐普,他孤零零地伴着酒瓶,摊手摊脚地躺在冰凉的钢板上,望着那个老头的房子,它四周包裹着黑暗,在黑魆魆的地平线的映衬下,看上去颇为醒目,就像用硬纸板做的道具。它不够真实。它伫立在那儿,就像一件证物,证实着这个世界的虚幻。


选自《秘密金鱼》上海人民出版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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